邵志敏很直率。
早上8:30,查房结束后,科室秘书陪我们挤过走廊,进入诊室时,我被这里的“盛况”震惊了:约10平米的诊室里,装了20多人,有医生、患者、家属,很热闹。
我问,邵教授一上午要看多少病人?秘书答:大约人。
我的大脑快速运算,从早上8点看到下午2点,6小时一分一秒不间断的情况下,人,每人平均2分钟左右。
适应了诊室里的嘈杂之后,我逐渐看出了门道,这里有一条就诊的“流水线”:四位年轻医生分成两组接诊,每组各一台电脑,一个写一个问;每次两名患者同时就诊,4名患者进入诊室内候诊区,其他在诊室外等着。
邵志敏教授同时处理两组病人,看病历、查体、给方案穿插着进行,犹如围棋高手一对多的“车轮战”,不仅需要极强的时间统筹能,还是对体力和脑力的巨大考验——身体不停走动,大脑随时更换频道。
一上午,邵志敏的两把椅子几乎都是空着的,因为他需要不停走动,要到帘子后给每个病人查体;要维持诊室秩序,“拦截”候诊区的患者或家属上前围观;要提醒患者离开时带好随身物品;还要应对随时进来要求加号的患者。
10点以后,诊室里还增加了一排站着的“B超队”,这些患者是前几天的门诊开单并做完检查的,这一次看结果不需要再挂号,邵志敏会在接诊间隙插空给她们判断结果。
医院优质医疗资源缺乏与患者需求量大之间的矛盾,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,但邵志敏的门诊量之巨大,还是有些超乎想像。
门诊过程中他突然问我:“一上午有什么感受?是不是觉得病人多,医生压力很大?有时候人文关怀可能不够?”
对于这个问题,在下午的专访中,邵志敏说:
的确有很多矛盾的地方。每个病人都希望找到最好的专家给自己看病,又都希望看得非常精细,对专家来说,数量与精细之间如何妥善解决?
我国优质医疗资源很缺乏,医院只能保证基本的医疗需求。所以对我个人来说,只能是尽最大可能帮助更多的患者,解决每个人的主要问题,其他的细节问题,就需要分流到诊疗的其他环节、由下级医生去解决。
病人看我一个门诊需要等很长时间才能挂上号,等到实际就诊时,她们又会认为“好不容易挂上了号,一定要多占用一些时间解决所有问题”,因此,病人自身需求也是存在矛盾的。
我现在一天能看个病人,如果我一天只限30个号,也就意味着,我只能帮助30个人,这对另外的人是不公平的。医疗资源的缺乏与人们的期待之间的矛盾难以调和时,作为一名医生,就只能做到我认为对的。
我的中心思想是帮助更多的人,所以患者来加号我都会给加的。如果我限号,外面的*牛号可能会被炒到几千元,这到底是谁获益呢?
半天,一个人亲自接诊个患者,还要给出准确的诊断和处理意见,医生的压力和强度可想而知。到中午1点时,还有几十个病人没看完,邵志敏为了赶在1点半会议前结束“战斗”,连平时在诊室随便对付几口面包的午餐时间也省了……
为了“帮助更多的人”,邵志敏承担了最重的工作量和压力。
在“医疗水平不均衡、优质资源缺乏”面前,医生和患者都是现实的承受者,都要为此作出牺牲,如何尽可能找到彼此可接受的平衡,需要医患间的互相理解。
不漏掉一个癌“帮助更多的人”这个中心思想,在邵志敏的诊疗流程也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采访那天,当我们早上7:30医院时,邵志敏教授已经在办公室工作1个小时了——他的工作日几乎每天如此。多年来,他谢绝所有应酬与不必要的活动,保持“医院-家”两点一线的生活轨迹。
乳腺外科占了三层楼,一共余个床位,据媒体年公开报道的数据,这里每年完成的乳腺恶性肿瘤手术达余例,占了上海市乳腺癌总手术量的43%-44%。
邵志敏亲自带着一个医疗组,管着一层楼的病人,每周一三上午门诊,周二四全天手术。手术日一天多则二十多台,少则十几台。
为了利用有限的病床尽可能多地收治病人,邵志敏在流程管理上做了很多创新:他打破每个大夫固定的床位数界限,让床位在医生间“转起来”;在保证医疗安全的前提下,推行患者“自我照护”模式,术后带着引流管就可以出院,换药和拆线到专设的门诊,还设有全天候紧急情况处置的绿色通道。
经过这样的流程改造,患者术前等待和术后住院时间大大缩短:确诊为乳腺癌的患者一两个工作日便能获得手术床位,住院第二天就做手术,平均住院日从过去的10天以上缩短为现在的7天以内。
这里的临床工作就像一艘巨轮,高速前进,并有着巨大的吞吐量。医生的工作流程,是按功能各司其职,各管一摊。邵志敏称之为“专业化”:
诊断医生专门做诊断,外科医生只管开刀,重建医生就是整型外科医生,化疗的医生只管化疗。医生各自专业化,专业之外的事,每个医生都要了解,但不需要自己亲自去做。我不要求下面的医生全能,做不到,也不靠谱,从专业角度来说,我认为这也不是一个好的发展方向。
医生工作化整为零,管理上就要化零为整,才能保障整体治疗效果。邵志敏为每个环节都匹配了细致的治疗规范,建立奖惩机制,将医疗行为置于制度的框架下,要求每个环节严格依照规范,以最大限度减少医疗差错。
这是邵志敏掌舵的这艘乳腺癌巨轮,高效运转的机制,也是最大的特色。他说:
因为病人太多,我不敢说我是最人文的,但是我至少保证解决病人的实际问题,不漏掉一个癌。目前,全科室可手术的乳腺癌患者,一期、二期、三期总体平均的5年生存率达到89.7%,与美国的数据完全是匹配的。
五年生存率,是衡量乳腺癌治疗水平的重要指标。要服务尽可能多的患者数量,又要维持医疗的高水平,邵志敏和团队所有医生都付出了极大的心血。
如今,乳腺癌的治疗方法比较成熟,其生存率也普遍高于其他大多数恶性肿瘤,大部分乳腺癌患者,经过正规治都能不受乳腺癌干扰渡过一生。
纵观乳腺癌外科治疗的历史,在保持较高生存率的前提下,医生们一直在做减法,切除面积越来越小,从最开始包括全乳房、胸大肌、胸小肌和腋窝脂肪淋巴组织在内的整块切除,到如今保留乳房成为一种常态。
保留乳房治疗率不是衡量医疗水平的一个指标,但对提高患者生活质量有着重要的意义。欧美国家“保乳”率非常高,在专业机构达到60%-70%,在日本也能达到30%-40%,然而这个数字在我国据估算平均水平不到10%。
邵志敏说:
能不能保乳,除了医疗上的安全判断,关键看病人自身的意愿。在我们这里,35岁以下年轻的乳腺癌患者,要么保乳治疗,要么是切了后重建,不管用什么方法,年轻患者手术后仍然“有”乳房的比例是非常高的,只有极少的患者会失去乳房。
对大多数乳腺癌患者来说,当“活得长”并不是太大问题时,“活得好”就是重要的目标,这也是乳腺癌的特殊性。
对于乳腺癌患者来说,她们面对的除了死亡的威胁,还有毁形带来的心理创伤。失去乳房这个性器官后,面临的爱情和婚姻的悲欢离合,这已不光是个医疗问题。
因此,在保障治疗水平的基础上,乳腺癌的治疗中,除了医疗本身外,人性的思考和人文关怀也同等重要,这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。
患者成为科研动力就像父母给予